《繁花》剧评及回顾荟萃 - 王家卫专访
SimpleJoy
2023-12-29 09:05
收集《繁花》优秀剧评及回顾,更好地理解《繁花》。
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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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燕20152025-07-24 09:37
“我们描绘的90年代上海是一座‘蝶变中的城市’” ——王家卫专访
最初读到金宇澄作家的同名小说时,是什么地方吸引了您?故事的哪些方面让您决定将其影视化?
这部小说的力量在于其错综复杂的叙事以及对日常细节的细腻描绘,这两点在本质上是电影化的元素。就我个人而言,这部作品让我想起了我的兄弟姐妹那一代人在上海变迁中求生存的记忆。我在远方观望着改革开放的浪潮,而《繁花》小说中的人物正是那些亲历了这浪潮的人们。对我来说,改编这部作品的体验就像乘坐时光机回到我从未亲身经历过的那个时代,弥合了现实中我在香港和他们在上海的经历之间的地理鸿沟。
《繁花》的故事背景设定在90年代的上海,这是现代上海的起点。您认为这个故事适合改编成30集电视剧的理由是什么?
我的意图是捕捉上海这座城市重新定义自我的时期。动荡的上个世纪90年代是一个连续性与断裂性并存的时代,是传统上海气质与新经济现实碰撞的时代。原著小说的31个章节结构像马赛克一样松散而零碎,却又通过日常中琐碎的冲突逐渐累积起表达的意味。如果将它拍成电影,故事需要高度浓缩,而改编成剧集则能让人物关系随着故事的节奏缓缓升温,再缓缓冷却。30集的篇幅不单纯是数量问题,也是叙事要产生共鸣所必需的结构前提。这个故事需要充分展开的空间。
众所周知,您在上海度过了童年时光。虽然年代久远,记忆可能模糊,但童年时期最令您难忘的上海景象是什么?
上海一直活在我的感官记忆中。夏日午后梧桐树下蝉鸣,鹅卵石路上自行车铃的叮当声,还有人生中第一次尝到的冰淇淋的味道。这些零碎的记忆,在我五岁移居香港后依然留存,数十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寻回这些感官记忆。
《繁花》中的上海是一座华丽、充满活力且拥有动态景观的城市。据我所知,在筹备《繁花》的过程中,导演您为调查当时的上海和上海文化投入了大量心血与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您所了解到的上海面貌里,最希望通过这部作品突出展现的是什么?
我们描绘的90年代上海是一座“蝶变中的城市”。在历史进程加速、人们不得不决定“我将成为怎样的人”的那个瞬间,存在一种普遍性的、如同变革诗篇般的情感。我们面临的挑战绝不仅是记录霓虹灯和股票大屏,而且要找出在其之下发生的人性摩擦与转变的纹理。尽管身处的具体社会经济背景可能不同,但我相信欲望、爱情、悔恨等人类普遍的经验,能够跨越文化和国界传递。我希望海外观众在感受到这部作品的文化特征性的同时,也能感受到其中共通的人性。
《繁花》中,孤独、欲望、记忆、失落等各种情感都与城市景观交织在一起。导演个人感到最为动情的场景是什么?
是阿宝和雪芝(姝华)的70年代插曲,他们的纯真与我1978年第一次回上海的记忆重叠在一起。当我从香港坐了两天火车,在黎明时分到达上海站台时,人们都注视着我。喇叭裤和长发,是外部世界才刚刚开始渗透进来的象征。就像雪芝一样,那座城市正带着对无限可能性的信念,因好奇而悸动。
胡歌饰演的阿宝非常有魅力。在容易随波逐流的动荡环境中,他始终保持着正直、重情重义的形象,令人印象深刻。您认为胡歌的哪些特质与阿宝这个角色特别契合?
胡歌是一位骨子里浸润着上海气质的演员。他不仅精通上海方言,更懂得上海那种介于克制与欲望之间的情调与气质。他深知上海男人如何在混乱中周旋——用一身定制的西装掩饰内心的震颤,将情义当做甲胄披挂于身。他的表演不是表演,而是真实鲜活的生命体验。
从语言或情感角度来看,阿宝这个角色是否必须由上海籍演员来饰演?其本质原因是什么?
当然。繁花讲述的不仅是一个人的故事,更是一代人的旅程。这是一个关于普通人仅凭意志抓住机遇奋力向前的故事。作者金宇澄用语言的韵律重现了上海的生态,而胡歌正是在阿宝成长的那片街区附近长大的,他父亲就生活在那样的时代。正是这种亲历体验和文化基因,为他的每一句台词都注入了真实感,使他的表演生动得无可挑剔且极具说服力。
围绕阿宝的女性角色也很有意思。与玲子、汪小姐、李李三位女性的关系,使阿宝角色的刻画更加立体。错综复杂的关系为叙事注入了紧张感。在设计女性角色时,您最看重的是什么?
玲子、汪小姐和李李是阿宝世界的三大支柱。
玲子象征着上海女性特有的坚韧。她是那种永不会被折断的、柔韧而刚强的女老板,如同包裹着钢芯的丝绸。她将自己的好运分享给了平凡时期的阿宝,而阿宝则通过资助她的梦想来回报,两人的纽带超越了单纯的商业关系。即使在市场的崩盘与危机中,她在弄堂里建立起的情感依然是将两人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锚。对阿宝而言,她是暴风雨中的港湾。
汪小姐是一位同时承载着爱与恨的人物。她从充满朝气的大学生成长为27号的精英职员,专业的外表下隐藏着炽热的激情。与阿宝在一起时,她从不退缩,她的心为他燃烧,但阿宝只将她视为出色的搭档——这种单恋的渴望使她更加坚强。对她而言,真正的胜利并非征服市场,而是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
李李是在改革开放时代最前沿出现的谜题。在商战中,她如大亨般运筹帷幄,她的至真园对黄河路上其他竞争者而言是温柔却致命的陷阱。她与阿宝保持着冷酷的共生关系,他们通过股票收益和市场走势,揣测着对方的下一步棋。在竞争中建立起来的相互尊重是尖锐而复杂的,如同共进晚餐时交换的沉重眼神。两人都是幸存者,或许都因失去太多而不敢冒险去爱。他们之间,流淌着一条深邃的、无法逾越的黄浦江。
这三位女性共同绘制了阿宝世界的星图。
剧中人物对话场景很多,台词量也很大。为了有效地向观众传递叙事信息和人物情感,您特别注意了哪些方面?
叙事的清晰性与情感的微妙性必须齐头并进。为何要在两者中择其一呢?
在拍摄前,您与鲍德熹讨论如何呈现这部剧集的视觉风格时,两人最费心思的部分是什么?
这个横跨二十多年的故事需要一种“视觉考古学”。鲍德熹和我细致分析了数千张档案照片和纪录片,我们意识到历史的完美重现只是一种幻想。我们真正的任务不是“复刻”,而是“寻求共振”,是剥离怀旧的印记,揭示其下蕴藏的鲜活能量。在1970年代的场景中,我们用苏州河泛着暮色的青蓝与灰调填满画面。它如同一条隐秘的动脉,在平静的表象下流淌着上海的韧性。而1990年代则需要黄浦江畔那种炫目的疯狂。最大的挑战是重现上海夜生活中心——黄河路,我们以实际规模重建了那条700米长的街道,并在那里拍摄了新富阶层在霓虹灯下享用盛宴的场景。鲍德熹和我从香港的夜景中汲取灵感,利用汞灯在被雨水打湿的柏油路面上晕染光线。最终,街道化作了如液态红宝石般流淌的河流,而这样的色彩搭配也是对香港的某种视觉致敬。
诚如所言,作为导演您多年的影迷,看到您以非香港城市为背景的作品,既感到些许陌生,又觉得新鲜。创作非香港背景的故事,是否感到陌生?
漫步在重建的黄河路上,我仿佛产生了走在90年代香港铜锣湾的错觉。这两座城市犹如一对连体双胞胎。在我之前的电影如《阿飞正传》(1990)和《花样年华》(2000)中,我试图通过香港来承载上海。而在《繁花》中,我则试图通过上海来寻找香港。这两座城市如同相互映照的镜子,一座城市的崛起也为另一座城市的成长提供了养分。从某种角度看,《繁花》也是这两座城市共同的故事。
您希望通过90年代上海年轻人的故事,向当下的年轻观众传递什么信息?
对剧中的人物而言,生存就是战场,尊严就是他们的胜利。他们的幸福并非宏大之物:是寒冬夜晚的一碗泡饭,是口袋里硬币可靠的重量,是新年舞会最后时刻收到的请柬,是深夜火锅店里分享的一支香烟。在这座能够改写自身命运的城市里,这些微小的火花守护着人们的灵魂。那个时代教会我们:如何在种种不确定性中实现真正的再创造。那个年代的梦想家们没有地图,但他们都怀揣着属于自己的罗盘。如今年轻人面对的风暴或许与从前不同,但改变方向的勇气始终是宝贵的财富。90年代的上海不仅仅是一个地名——它也是一个动词,如同“Be”这个动词,是一种鲜活的、动态的状态。
有传闻说《繁花》会制作成两小时的电影版,这是真的吗?
我从未考虑过将其压缩成两小时的电影。
您的下一部作品是什么?
《繁花》原著教给我的真理是:不响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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